浮生记6
水面忽然泛起涟漪，那轮明月的倒影也乱了。
熟悉的疼痛自四肢百骸而来，他又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躯干。有人触碰了他的额头，掌心还带着老茧的粗粝感。这茧的位置并非虎口，应当是牌九留下的，他想。
“睡了一个月，还要继续装睡么。”
一个平稳的女声响起。蔡居诚睁开眼睛，身穿绿色衣裙的女人坐在桌边，手里还把玩着一枚黑木骨牌。
此时天色大亮，阳光从半开的窗棂里洒在地上，照亮她冷漠的面颊。屋里的摆设也是边城地带独有的风格。一张圆桌，两个凳子，床上铺了褥子和毯子。六月的天，盖着棉被却不觉得冷。蔡居诚不由在心中自嘲，这具身体只怕是再也不能动武了。
“你是何人？”
蔡居诚开口道，惊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。他试图起身，却被颅骨和经脉的剧痛逼得动弹不得，只好放弃这个动作。
“我名徒博，乃秦王客卿。”她投来镇定的一瞥，言语丝毫不慌。
“秦王生平最厌江湖人，为何用你为幕僚。况且你在大漠做的一切，我也并不知情。小西天，万圣阁…人可以有很多种面孔。”
蔡居诚眨了眨眼，长出一口气。颅骨又开始隐隐作痛，连带言语也变得底气不足。他试着运功，丹田里却内力全无，手脚也软绵绵的。片刻，那张苍白瘦削的面孔还是笑了起来：“敢问阁下想将我卖个什么价钱。”
徒博眼中有些讶异，骨牌点了点桌案，用一种奇特的语气回答道：“江湖人皆道你极易哄骗、不堪大用，今日一见，却是个精明的。可见世人所言，多有偏颇。”
她也不看蔡居诚的面色，便自顾自地继续道：“一个月前我奉秦王之命往朔方城探查敌情，碰巧救起将死的你。我用尽自己的上清方，又输了三天三夜的真气，才将你的伤势稳住，并带你回了居庸关。”
“那么在下这副身子，还能为姑娘做些什么？”蔡居诚漫不经心地望着深青色床帐，心情极为平静，等着徒博的下文。
“杨帅伏诛，张嗣修因失城免官。北蛮使者带来你的死讯，还对你极为推崇。朴道长甚至当场因你的死讯落泪。”
“推崇？不过是暗藏祸心。”
听了他的回答，徒博眼中的赞赏更深一些：“你果然是个聪明人。”
蔡居诚费力地转过视线，慢慢道：“我本是欺师灭祖、不忠不义的叛徒，昔年天道盟在我的债上动了手脚，叫我永困点香阁。我逃亡后隐姓埋名倒也罢了，抗蛮一事却让我大出风头，将官家架在火上烤。”
他盯着徒博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死掉的蔡居诚才是好人。阁下费尽心机救我一命，我却实在想不出理由，只能请阁下解惑了。”
徒博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，显得极为怪异：“蔡道长曾是武当高徒，想必对门派密藏颇为懂行。宋居亦酒后有言，你精通本门命、相、卜三学，只是平日不爱掐算。而今绝情谷的摸金校尉正缺你这样的人。”
蔡居诚神情不辨喜怒：“难为阁下收集这么多消息。我如今武功尽失，只是一个废人，命相卜三学也荒废许久。恐怕不能令阁下满意。”
徒博挑了挑眉，随即击掌。两个武婢走进房间，向她行礼。
“动手。”
武婢还没来得及动作，一道剑气忽然袭来。徒博连忙起身闪避，桌案顿时被打作两半。蔡居诚虽动弹不得，后背却也被那森然剑意激起一阵寒凉。江湖中有如此武功境界的人，一只手就数得过来。
徒博收起骨牌，示意婢女们退下。她望着门口的白发道人，安然出言：
“萧掌门好大的气性。”
蔡居诚浑身都冷了。他僵硬地躺在床上，耳中的血流隆隆作响，心脏的跳动声也清晰无比。萧疏寒，怎么是萧疏寒。他已做好了被杀的准备，可萧疏寒又像当年在后山一样，将他从险境中救了回来。
他几乎能看到自己余生悲惨的结局。他们知道他没死，要么杀他清理门户，要么禁闭他一辈子。蔡居诚一时间心神震荡，嘴边竟是溢出血来。他眼前也恍惚起来，五彩斑斓的色块纷纷而来，将世界分割成奇妙的碎片。
多悲哀啊，我不想见的人，却都见到了。
武当掌门也不理睬徒博，径直走向里面卧床的人，握紧蔡居诚的手为他传输真气。郑居和带着几个内门弟子走进房间，向掌门拱手道：“师尊，外围的人都制服了。”
萧疏寒点点头，没说什么。
郑居和随即向徒博道：“姑娘费心救居诚一命，我派愿以三倍金银偿还姑娘。只望钱货两清，再无赊账。”
“既然郑道长发话了，我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。”徒博略一思索，便接受了这个条件。两个婢女也乖乖跟着她离开房间。
她离开客栈，走进一处阴暗的小巷。店小二手脚利落地送来一只信鸽。想到那对师徒超乎常人的亲密姿态，徒博便展开纸，写了一行字——
“萧蔡二人确有私情。”
TBC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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